我时常想,如果没有书,我会怎么办? 靠着书,我才熬过了那么多失眠的漫漫长夜书就如同我的亲人,准确地说,比亲人还要亲密无间这种陪伴始于识字之时,长年累月的阅读,无数个深夜的阅读,只有我自己知道如此漫长的时光,寂寞、惆怅,伤心欲绝却无人可诉,阳光明灭,黑夜漫长……只有书日夜相伴,对我不离不弃。
我手不释卷,纯粹、虔诚,没有任何向别人炫耀之心这种心情别人也许能理解或尊重,但不会完全理解,也许只有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罪与罚》中的索尼娅、《卡拉马佐夫兄弟》中的阿廖沙才会完全理解当然,我也知道他们是虚构人物,但对我来说,他们比尘世间的许多人都要真实得多。
尽管他们并不热爱阅读,他们爱的是人——所有的人,他们有博大的悲悯之心生活中遇到难以抉择的问题,我会想一想,我钟爱的索尼娅、阿廖沙会怎么做?我会为自己的自私和懦弱感到羞愧虽然不能像他们一样拥有近乎圣人的道德境界,但这种比照,至少会让我比原来的自己略好一点儿。
普希金的长诗《叶甫盖尼·奥涅金》中,有一位羞怯的少女塔吉雅娜,诗人这样描述这位喜欢沉思与幻想、迷恋星空和朝霞的少女:“她没有妹妹那样娇艳,/也没有鲜嫩、嫣红的脸庞,/没法儿吸引人们的视线/腼腆、忧郁、不爱说话,/像林中的小鹿一样害怕,/在自己家里也冷落在一旁,/好像她是人家的姑娘。
/她从小不善于亲近别人,/即使对父母也是如此;她是个很不合群的孩子,/不爱和孩子们游戏、蹦跳,/常常是一个人坐在窗边整天整天地不发一言”塔吉雅娜爱上了浪子奥涅金,将温柔而炽烈的爱倾倒在洁白的信笺上,如纯真的孩子般毫不掩饰,更不会如风流女人般玩弄心机,欲擒故纵,权衡得失,遭遇的却是奥涅金冷酷的拒绝和严厉的说教。
天真纯洁的塔吉雅娜,还有列夫·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中的玛丽亚公爵小姐,都是我最好的朋友,陪我一起成长,从青涩的少女时代,到如今的人到中年,其相契和亲近程度,也胜于现实生活中的朋友 我的工作,更让我对书有了一种特殊的情感。
诗人陆忆敏在一首诗中写道,“我有一种骄傲的眼神/我教过孩子们伟大的诗”这里的诗,当然可以延伸至一切伟大的文学作品我直接摘取作品里的一枝一叶,让学生看到它的青翠美丽,他会很迷恋,然后他可能就忍不住去看看那棵树,那片树林,树林所在的广袤的原野,原野上的天空……会由一个片段走向一本书,再到一个作家、一个主题,再走向相关的另一些作家、另一些作品,最终形成自己的阅读体系和精神谱系。
课内课外,我与学生一起在书的世界里逍遥游,有时是我带着他们,有时是他们带着我,我们因书,也因彼此而拥有了一间辽阔的教室 因为书,我还结识了许多原本素不相识的同道中人这些人与人之间的微妙的连接,某种意义上说正是所谓难得的缘分,让我想起周作人《结缘豆》一文中所记风俗——僧人煮豆微撒以盐,邀人于路请食之以为结缘。
他由此生发感慨:“人是喜群的,但他往往在人群中感到不可堪的寂寞,有如在庙会时挤在潮水般的人丛里,特别像是一片树叶,与一切绝缘而孤立着”因此格外珍惜这结缘豆中所寄存的“深重的情意”这很容易让我们联想起鲁迅的名句“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但“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与我有关”。
书如同一颗颗小小的结缘豆,散落到原本陌生的人的手中、心里,也如周作人文中所说,“几颗豆豆,吃过忘记未为不可,能略为记得,无论转化作何形状,都是好的” 好在有书因此,我感激并热爱自己的命运 (作者系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教师)。
《中国教育报》2024年09月25日 第09版 作者:周春梅